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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经前的玄奘



公元600年,即中国的隋文帝开皇二十年,玄奘出生在河南洛阳缑氏镇陈河村的陈家大院。这位文化伟人的出世,时距大唐开国只剩18年,而距他出国取经还有27年。

玄奘出生后先在陈河村度过了10岁的童年。11岁到17岁在洛阳净土寺做习经沙弥7年。其间因年小聪慧被朝廷破格录取为僧。18岁时离开洛阳去成都学经4年,由普通沙弥转升为具有独立开学资格的比丘,穿上了红棉袈裟。23岁离开成都,为继续深造,往湖北、江苏、河南、河北、陕西等地游学5年,28岁从长安起程出国,于唐贞观元年(627年)年底到达新疆哈密。这是一段需要首先交代的历史。
 
故居家世

玄奘的故居洛阳缑氏镇陈河村,坐落在少林寺西北的凤凰谷,是一个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的小村庄。村子正中央有个陈家大院,这是玄奘祖上留下的业绩。玄奘曾在这里住了10年。

陈家大院呈长方形,分前后两院,青瓦白墙,朱门红柱,沿隋唐风格建筑。院内有口著名的陈家古井,其水甘淳甜美,从井中吊水时曾吊出过金鱼。每到大旱之年,村子里的水井都干枯了,而陈家古井仍水源清旺。玄奘去世后的几百年间,村子里几乎家家都有水井,但人们都乐意到陈家古井挑水。这不仅仅是因为陈家古井的水味确实甜美,而是因为挑水的人心中都有个底谱:玄奘从小饮此井水,智慧早开,终成一代伟人。有此传说,人们乐意舍近求远,去分享那曾开玄奘智慧的井水资源。
 
陈家古井旁有棵古槐树与皂角树相抱而生,甚是奇特。高高的树荫之下把整个古井笼罩起来,井口附近格外凉爽。陈家大院的正南,又有一片花园,村里人都叫陈家花园,面积很大。当年奇花异果,香飘满村。

如今的陈家大院还存在,不过是经过整修复原的,已成为国内旅游胜地之一。每年都有国外友人来访,走进陈家大门,醒目的匾额上书“玄奘故居”四字,是北大教授、文学泰斗季羡林亲笔题写。这里珍藏着“印度戒曰王赠给玄奘的红泥封印”,属国家级珍贵文物。还有来自尼泊尔、印度等国的金光佛像与赠送的玄奘塑像,价值连城。故居新设唐代壁画多幅。这些文物陈设与陈家大院的古井、花园连成一体,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伟人诞生之地的文化底蕴和令人神往的历史。

玄奘出身于名门望族、儒学世家,其远祖可上溯到汉代陈仲弓。《后汉书》记载,陈仲弓担任过许昌地方官吏,每遇灾荒年景,便开仓赈济,减免税收,在地方有很高声望。有一年,家乡闹灾荒,有一小偷天不亮潜进陈府,趴在屋梁上,伺机行窃。陈仲弓发现后,并不声张,与平时一样整理寝室。然后传唤他的儿孙到跟前,严肃地说:“人,并不是生来就是恶人,只因积习成性,才变成恶人。我们屋梁上的那位君子就是这样。”那位梁上君子大吃一惊,慌忙溜了下来,叩头请求宽恕。陈仲弓缓和地说:“看你的相貌并不像恶人,今天你沦落到这个地步,我不想惩罚你,送你一些东西,希望你能改邪归正,让你善良的本性早点复苏。”说完之后,便让家人拿来两匹上好的绫绢,送给这位梁上君子变卖应急。

汉灵帝中平四年(187年),陈仲弓以84岁高龄去世。丧事期间,前来祭奠的有三万多人,自愿披麻戴孝者数百人。家乡人们立碑纪念他的德行,朝廷闻之,追谥他为“文苑先生”。

祖上的风范德行,影响到陈氏家族的门风。玄奘的祖上四代为官,都有清官的声名。

高祖陈谌,做过北魏时的清河太守。曾祖陈钦,北魏时上党(今山西长治县)太守,征东将军,封南阳郡开国公。祖父陈康,以学优出任北齐,历任国子博士,又任礼部侍郎,封地河南,以后定居缑氏镇。陈家大院就是祖父陈康留下来的。其父陈惠,美眉长须,身高八尺,擅长文史,平时好儒士打扮,做过隋朝江陵、陈留两地县令。由于淡泊名利,做了几年的县令便退隐在家,过着且耕且读的生活,朝廷屡次召他为官,他都借口谢绝。
 
其父辞官还乡后,仍住陈家大院。此时玄奘已经出世,家道开始中落。玄奘兄姐四人,他为最小。长兄幼年夭折,次兄陈素早年出家做了和尚,一个姐姐也老早出嫁。玄奘5岁时,母亲也离开人世。

玄奘8岁时,在家父指导下始读《孝经》,后读《论语》《礼记》等儒家经典。他聪明好学,记忆力极强,读书常有过目不忘之能。小小年纪,在陈河村已经有了“神童”之称。
 
一次父亲给他讲解《孝经》,讲到“曾子僻席”一句时,玄奘由坐而立,起身整衣,父亲觉得奇怪,问他原因,他回答说:“曾子听老师讲书都要僻席,何况我现在是听父亲的家训,怎能安坐如故呢?”父亲听了暗想,此子果然有些灵气,只是不知将来有何作为。

后来父亲仔细观察玄奘言行举止,见他性情温厚,待人诚恳。与同龄孩子相比,并不贪玩,读书时,能静下心来,专心致志。只要拿起书本,一坐就是几个时辰。看着陈祎懂事好学的样子,其父心里十分高兴,村里人也常在他跟前夸奖陈祎。但一想到孩子的将来,他不由得又担心起来。

妻子宋氏逝世前曾对他说:“此子真有些奇处。我曾做有一梦,梦见祎儿身穿白衣,飘乎而去,问他要去何处?他回答说,要西寻佛法。莫非祎儿与其二哥一样,也与佛门有缘吗?”后来玄奘投身佛门,母亲的梦果然应验。
 
 
出家洛阳
 
玄奘10岁时,父亲陈惠去世。陈河村的乡亲们为其父料理丧事。已出家数年的二哥陈素,听到家父谢世,从洛阳净土寺赶回家中,与村里请来的和尚一起为亡父赶做道场。办完丧事,陈素眼见弟弟稚嫩的脸蛋上透出悲苦的神色。为弟弟日后的生活及学业着想,陈素带着他离开陈河村,前往洛阳城净土寺暂先安身。

在洛阳净土寺当和尚的陈素,僧名长捷,人称长捷法师。其长相很像父亲,面目清秀,身材修长,风采俊逸,又博通经史,熟读老庄,口才极好。听净土寺讲经的百姓都喜欢听长捷法师讲经说法,遇到讲经活动,净土寺同辈僧人中都推他为讲经首座。

来到洛阳后,玄奘与二哥同住净土寺。吃斋饭,住禅房,听佛经,耳濡目染,学习完全转向佛经方面。一年后玄奘便能背诵出《维摩经》和《法华经》,并按照佛教戒律要求自己。

三年后,玄奘13岁,适逢朝廷在洛阳度僧,招考僧人。隋炀帝下诏,在全国各大寺院招考僧人,洛阳寺院录取名额27人。朝廷派大理寺卿郑善果负责洛阳度僧之事。
 
当时佛教传入中国已有400余年,佛学在中国的地位虽然不及儒学正统,但在民间已有长足的发展。人们习经学佛与上私塾一样习以为常。朝廷出资兴建佛教寺院,誊写佛经,允许人民出家为僧,许多政策导向也促进了佛学的繁荣。由于朝廷度僧要经过考试,录取相当严格,才学水平及年龄都有一定的要求,所以能考上僧人,还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情。

洛阳度僧的考点设在大理寺公门。大理寺门前熙熙攘攘,争着看门口张贴着本次度僧考试的告示,排队注册报名的人也十分拥挤。听到消息的玄奘,兴致勃勃,急于报考。他想只要与佛门有缘,自然就能出家,所以没有来得及跟二哥打招呼,便随着报考的人群来到大理寺门前。

看了告示,才知道报考年龄有限,14岁以下不予报考。玄奘当时13岁,不够报名资格,非常失望,但又不忍心离去,只好站在报名队伍的外边,看着报考者一个个登记注册,然后进入大理寺公门应试。

从清晨到晌午,玄奘一直在大理寺门前徘徊,眼看应考的人走出考场,纷纷离去,玄奘仍怏怏然在门口踱来踱去。正巧此次洛阳度僧的考官郑善果从公门走出,此人素有知士之鉴,官拜大理寺卿,他见玄奘一人踱步于公门之前,闷闷不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估计与度僧考试有关,便上前问道:

“你也想出家吗?”

玄奘回答道:

“是的,可惜年龄不够啊!”

郑善果又问:

“小小年纪,为什么一定要出家呢?”

他从容不迫地说:

“远绍如来,近光佛法。”继承释迦牟尼的事业,发扬佛教的教理。

郑善果听了,深嘉其志,心想,这次报名的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大多是为了逃避兵役、徭役,有的仅仅是为了混碗饭吃,真正虔诚的信徒并不多见,此人小小年纪,出语不凡,抱负远大。又仔细观之,见玄奘天庭饱满,眉目疏朗,器宇轩昂,便有意破格录取。

郑善果把玄奘领进大理寺考场,兴致勃勃地向同僚推荐玄奘。他说:“诵业易成,风骨难得;若度此人,必为佛门伟器。”随从办事的官员见玄奘已有3年的佛学基础,便随声附和同意破格录取。就这样,13岁的陈祎正式剃度为僧,法名玄奘。此后玄奘的成就也果然被郑善果所言中。

玄奘被录取后,又在净土寺习经5年,仍和二哥长捷法师住在一起。他在该寺先随慧景法师学《涅槃经》,后随慧严法师学《大乘论》。他听过一遍佛经,再复读一遍,便能一句不漏地背诵出来。净土寺沙弥中,他年龄最小,同辈的僧众想试探他的真才实学,在大师讲完经论之后,让他登台复述。他先背诵一遍经文,再串讲一遍经义。背诵抑扬顿挫,朗朗上口,切合佛经诵读音韵;分析义理,更是畅达明快,曲尽奥妙。年轻的小和尚都赞叹他有过人的天赋。他的师傅慧景、慧严法师当着众僧的面说:“净土寺的破格僧确实是个可造之才。”
 
 
游学秦蜀

冬去春来,时光如梭。在净土寺专心学习、攻读佛经的玄奘已经18岁了。经书外面的红尘世界发生了惊人的变化,隋亡唐兴已成定势,隋炀帝的暴政导致天下大乱。隋王朝为了缓解国内矛盾,虽然采取了兴佛度僧等措施,但这无法阻止农民造反的浪潮。义军越战越强,越聚越多。隋炀帝大业十三年(617年),瓦岗军围攻洛阳,11月,太原留守李渊乘势起兵攻取长安。次年3月,隋炀帝在江都游玩,被部下宇文化所杀。5月,唐高宗李渊在长安称帝,国号为唐。杨家天下分崩离析了。

这时的洛阳城已是兵荒马乱。城外隋朝残余势力王世充与瓦岗军展开决战,城内大街小巷住满了难民。净土寺敞开寺门,搭棚造饭,煮了大锅稀粥救济难民。玄奘站在屋檐下,看着那些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的难民,排着长长的队伍领取舍饭,再也不能静下心来翻阅经卷,他默默地为难民们祈祷,愿佛祖保佑他们早日脱离苦难。

夜晚,玄奘与二哥久久不能入睡,街上的嘈杂声和难民的哀鸣声不时传入僧房。玄奘对二哥说:“这洛阳城恐怕是住不下去了。别的不说,城外粮仓已经失陷,城内粮食一天比一天紧张,一连几个晚上都有盗匪来寺中骚扰。这净土寺已不是修学的清静之地了。”二哥长捷说:“是啊,我也正在盘算此事。眼下城中百姓四处逃散,城内四个讲经场所都已空废,寺院大和尚多去四川等地云游。这洛阳城指日可破,兵血将至。阿弥陀佛!我们还是另寻清净之地吧。”
二人主意已定,于唐高祖武德元年(618年)随着逃难的人群离开洛阳,前往长安。到长安后,刚刚建立的唐王朝戎马仓皇,百废待兴,还来不及恢复战争的创伤,所见寺院断壁残墙,一片荒废,偌大一座长安城竟没有一处开讲佛学的场所。弟兄二人听说大觉寺有位道行高深、深谙毗云之学的道基法师,便住进大觉寺,跟随道基法师习经数月。后离开长安,经子午谷入汉川(今陕西省西南郑县),前往成都。在汉川路遇净土寺空、景二法师,他们也准备去成都,在这里滞留讲学。乱世之秋,他乡遇故友,彼此都十分感慨。玄奘弟兄二人在这里听空、景二法师讲经数月,然后结伴而行同往成都。

成都位于四川盆地的一块平原上,是一座历史古城。周文王时,这里一年成邑,二年成都,故有成都之名。战国时,秦国蜀守李冰在成都附近修建了举世闻名的水利工程都江堰,使这里成为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国。汉代时,成都有户“七万六千二百五十六”,人口仅次于古都长安。三国时这里是蜀汉政权的都城,与魏都洛阳、吴都建业齐名,成为名都。隋唐交替之际以及唐代开国之初,李渊父子先消灭了西北一带的割据势力,后击溃王世充和窦建德的联盟,收复河南河北,又平定了长江中下游地区。在这一系列的战争中,四川很少受到战争的侵害。加之天府之国物产丰富、气候温和,人民生活向来相对安定,所以各地学者高僧都闻风云游这里。

618年底,玄奘一行四人到达成都。当时称为益州,果然是一片太平景象。这里不仅商业繁华,而且学术气氛极为活跃,城中佛寺道场都开讲座,是一个难得的清静之地。空、景二位法师往四川各地游学去了,玄奘弟兄二人住进了成都空慧寺。

空慧寺高僧云集,大多是为避战乱云游到此的。成都当地一些著名高僧常在这里聚集讲学,玄奘认识了不少佛学大师。其中道基、道振、宝仙等人是当时中国佛学界名望很高的人物,他们常驻空慧寺,对玄奘的学业、人品也逐渐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一次,空、景二位法师从四川各地云游归来,到空慧寺拜望老友道基,问到玄奘的情况时,道基大师高兴地说:“你的净土寺高足,那可是个难得的人才,如今佛门中有多少人枉自披着袈裟,而实际上心术不正,像玄奘这样诚心向佛、矢志求学的人实在是不多了。”自战乱以来,从各地入蜀求学的僧人,有好几百人,像玄奘那样刻苦的还有一些,但若论造诣,却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的。

诚如道基所说,玄奘在空慧寺一点也没有浪费光阴。在乱世之秋,他没有辜负成都这块难得的求学净土。他苦读三年,学业大进。他系统地接触了当时中国佛学中的各部学说,特别是受道基、道振、宝仙大师的影响,对大乘佛学中的毗云、成论、涅槃之学有了精深的钻研。

唐高祖武德五年(622年),即玄奘在成都空慧寺学习的第四年,也是最后一年,成都的一些著名高僧聚集空慧寺,举行学术集会,为玄奘等一批云游在蜀的青年僧人举行资格认定和受戒仪式。空慧寺道基大师担任主持,道振、宝仙及空、景法师也都到场。

玄奘所受的戒律称具足戒,这是一般僧人上升为高级僧人时才有资格接受的佛门大戒,一生必须遵守250条戒律,而领受此戒之前,必须具足各项条件和要求,所以称具足戒。凡受此戒的僧人,便进入高僧大德之列,成为最高级别和最正规的僧人。也正是由于这一原因,在受戒仪式之前,与会的学者大师及佛学前辈首先对玄奘由普通沙弥转升为比丘的资格进行讨论认定。大家对玄奘平时的学识水平及戒行操守给予了很高的评价,由道基大师宣布,玄奘正式获得比丘资格,然后按照佛门规矩开始受戒。道基大师将具足戒250条戒律逐条高声念诵,玄奘一一领受承诺。受戒毕,道基大师为玄奘披上了红棉袈裟。在一片悠扬轻柔的梵音声中,玄奘双手合十,口念佛号,向各位大师一一躬身施礼。此时与玄奘在一起学经的空慧寺僧众,也为玄奘的出师感到高兴,他们用经唱形式念起了功德经。这年玄奘22岁。

受戒之后,玄奘取得了传经授徒、独立开学的资格。他打算离开成都,到各地游学深造。临行前,道基大师鼓励他说:“学习佛经贵在理解奥妙精义,重在修持求证。如果局限于一师一地,孤陋寡闻,是无法进入上乘境界的。”可是,二哥长捷法师劝阻玄奘说:“漂泊多年,好不容易安稳下来,有了立脚之地,到哪里再找比成都更好的地方呢?”玄奘理解二哥的心思。自父亲亡故以来,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形影不离,这次自己一人外出,二哥自然放心不下。想到这里,便向二哥说道:“乱世思定,人之常情。我外出求学深造,是为了学得正果,安逸之地可以抛开,请二哥放心。”
 
唐高祖武德五年(622年)春天的一个清晨,23岁的玄奘在屋中留下一张字条,背起早已准备好的行囊,在哥哥窗前默默地道了别,然后大踏步走出空慧寺,走出了世外桃源一般的成都城,又开始了五年的国内游学生活。
离开成都后,玄奘由岷江泛舟东去,经峨眉、穿三峡,到达荆州(今湖北江陵县),住天皇寺。在此为听众讲《摄论》《毗云》,历时一夏一冬。当时坐镇荆州的汉阳王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听说玄奘开设讲坛,便亲自前去拜访,还把手下的僚属以及僧俗两界有才学的人都带来了。这些人一见面就提出各种问题,当中有的是诚心求教,有的是故意刁难。但玄奘有问必答,排疑解难,引经据典,应对自如。结果,诚心求教的人深感相识太晚,故意刁难的人则心悦诚服。汉阳王佩服玄奘的才学,当即赠送了大量礼物,玄奘全部留给天皇寺。当时又有淮海一带的名僧闻风来聚。60高龄的智琰大师也对他执礼甚恭。

24岁的玄奘沿长江而下,过扬州等地,折而北上,直达赵州(今河北赵县),从道深法师学习《成实论》。25岁来到相州(今河南安阳市),从慧休大师学《杂心》和《摄论》。26岁来到长安,以云游客僧名义住大觉寺。先后跟道岳学《俱舍论》,跟法常和僧辩学《摄大乘论》,又随玄会学《涅槃》,历时两年。

玄奘游学来到长安,是他第二次到长安,长安城已今非昔比,高僧荟萃,佛学昌盛。玄奘与众僧切磋佛学,学业精进,声誉鹊起,很快在长安城中有了“佛门千里驹”之称。朝廷的官吏对玄奘的声名也有耳闻。左仆射萧瑀,(相当于宰相之职),拜会玄奘,准备上折奏请皇帝,让玄奘住持庄严寺。他把这一想法告诉玄奘,玄奘对萧瑀说:“我出家以来,求学洛阳,拜师成都,走遍燕赵,历访周秦各地,学习佛经已经17年,为的是掌握佛学真谛。可是现在的佛学,经本不全,派别纷争,所讲义理,常常各执己见,对佛学的流传极为不利。我想到印度去,追本溯源,亲自阅读贝叶经典,求取真经,然后再回到中土传播,这样才可能对振兴佛学,对大唐的昌盛更为有利。”萧瑀见玄奘意在西行,便不再提奏请之事。

唐高祖武德九年(626年),玄奘为学梵语,多与在长安的西域僧人接触,积极为出国做准备。恰好这年冬天,中印度学者波顿从海道到达长安,住兴善寺讲学。他是印度权威学者那烂陀寺戒贤法师的学生,据说能记诵大小乘经典各十万颂。此时玄奘正在研究国内刚刚兴起的瑜伽之学,但苦于缺乏原始梵文经本,便去拜会波顿大师,向他求教。波顿大师说:“印度有个大乘佛学的权威,人称戒贤法师,正在那烂陀寺讲学,他著有《瑜伽十七地论》,是现在瑜伽之学的最好经本,可惜我没有带来。”听了波顿的指点之后,玄奘往印度取经留学的目的更为明确,“乃誓游西方,以问所惑,并取《十七地论》以释众疑”。


秘密出国

唐贞观元年(627年)正月至五月,玄奘在长安大觉寺,除了加紧学习梵语外,全部时间都拖延在办理出国护照上。自他会见波顿以后,便与几个僧人联名写了一份申请,请求出国并办理西出边关的护照(当时称为“关所”)。等了好久,不见朝廷的批复下来,又写了几份申请,仍然毫无音讯。

这时唐高祖李渊已经退位,而太宗李世民登帝位还不到一年。边关常有突厥入侵,战事时紧时松,朝廷对西出边关的护照一概停止办理。听到这一消息,原来联名的几个同伴都打了退堂鼓,放弃了西行打算。玄奘无法领取护照,也没有办法再去劝说他的同伴,只好准备一个人秘密出国。

唐贞观元年(627年)九月,关中、关东、陇右、河南等地发生饥荒,李世民下诏,“僧俗人等可以四处随丰觅食”。趁着这个机会,玄奘夹在难民的队伍里,离开长安城,开始了西出边关的艰难历程。
他从长安出发,路遇一位天水僧人,名叫孝达,他在长安学经期满,欲回天水,玄奘与他结伴而行。到天水后,孝达回乡,玄奘在天水住了一宿,又随客商经兰州到达武威。

武威当时叫凉州,是河西走廊的一个大都市,居丝绸之路的咽喉之地。商业兴旺,都市繁华,长安与西域之间的客商往来频繁,络绎不绝。

玄奘在这个热闹的边疆重镇住了一个多月,当地寺院请他讲经说法,引来了许多听众。听众之中有不少西域商人和僧人,他们都称赞玄奘仪态俊雅,学问精湛。经他们传扬,玄奘的名字和才学很快传向西域诸国。由于在讲经法会上,法会住持僧人介绍玄奘时,无意中透露出玄奘准备出国的愿望,所以他未到西域诸国之前,大唐高僧欲到西天取经的消息已到处传扬开来。

正因为这个缘故,有人向凉州都督李大亮报告了。李大亮是一位刚正不阿的人,深得李世民信任。当时唐朝初得天下,为防止边患,严禁百姓出境。李大亮听说玄奘准备出境,便把玄奘传到都督府,追问情由,才知玄奘欲往天竺,没有得到朝廷获准,属于私越边境,于是逼令玄奘东还长安。

从李大亮都督府回到寺院,玄奘陷入进退两难境地。此时凉州寺院有一位年迈高僧,名叫慧威,十分赏识玄奘的才学和取经志向。他写了一封信,让玄奘带着去瓜州,见他的好友独孤达,请求帮助;又派两名高足慧琳与道整,暗中护送。情急之下,玄奘一行三人当晚离开了凉州城,一路上怕官府追捕,只好昼伏夜行。

瓜州在今甘肃省安西县东,距敦煌不远,是唐朝最西面的一个重镇。玄奘经张掖到瓜州后,慧琳与道整返回凉州,玄奘带着信去见独孤达。

独孤达时任瓜州刺史,曾与慧威同在凉州寺院习经多年,交情深厚,见过信后,对玄奘的西行并不留难,让玄奘住在自己的公寓,并向玄奘介绍了西行路线。
 
当时由瓜州往西域有南北两条路可走。南路是从瓜州南行,过敦煌出境,再经于阗(新疆和田县),西越葱岭入中亚细亚地区。北路是由瓜州北进伊吾(新疆哈密)、疏勒,越葱岭进入中亚细亚地区。独孤达对玄奘说:“走北路比较安全,现在商侣大都走北路。”玄奘听后决定从北路出境。

正在商议之时,瓜州州吏李昌来到独孤达公寓,拿出一道公文递给独孤达看。上面写着“有僧字玄奘,欲入西蕃;所在州县,宜严候捉”。原来是一张通缉令,是凉州都督府李大亮发出的。他听说玄奘离开凉州向西而去,并没有回长安,立即发出通缉令追捕。

李昌与独孤达这时心情十分紧张,商议后让玄奘赶快离开瓜州。李昌对玄奘说:“否则,凉州官吏追捕到此,我和刺史大人都无法为你遮掩了。”

当晚,玄奘离开刺史住所,到瓜州寺院暂住。他想寻一向导后便立即起程。

第二天一大早,玄奘随着寺院僧人做完功课,便到寺院门口踱来踱去,注意观察前来焚香礼佛的香客,意欲寻求西行同伴。

至中午时分,见一胡僧,西域僧人装束,身材魁梧,头戴毡帽,身系腰刀,前来礼佛。玄奘心中一动,待他礼佛完毕,请他到僧房说话。交谈之中,知他名叫石磐陀,是一个行脚僧人。他听到玄奘西行的意愿后,提出条件,请玄奘先收他为徒,然后护送玄奘西行取经。玄奘很高兴,立即在佛像前先为他受了“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食肉),让石磐陀一一领受承诺,然后口念功德经收他为徒。石磐陀叩头致谢。礼毕,石磐陀在寺院门口购得一些果饼,返回僧房,与师父边吃边谈,约定第二天中午城西门口相见,一同起程。

第二天一早,玄奘匆匆买了一匹马,准备了一些衣物干粮,然后出城等候。中午到了,不见石磐陀到来,守城军士以奇疑的目光看着这位徘徊已久的出家人。玄奘怕节外生枝,往前走了一程,躲过守城军士的视线,坐下等候。黄昏时分,石磐陀带着一位牵着马的老翁来到城门外,与玄奘相见。石磐陀告诉玄奘,这位老翁是他的朋友,对西域的路极熟,曾去伊吾国(今新疆哈密,当时的境外)30余次,请他来出些主意。玄奘与老翁见礼之后,对老翁说:“贫僧欲往西天求取真经,无奈路途生疏,烦请老丈指点。”老翁对玄奘说:“我本是伊吾国人,来瓜州经商多年。瓜州北面50余里有条瓠卢河(即疏勒河),河的南岸就是玉门关,是去西域的必由之路。在玉门关外西北方向,有五座烽火台,均有官兵守望,盘查很严。各烽火台之间相隔百里,其间尽是沙漠荒丘,只有烽火台附近才有水草。过了烽火台,就是莫贺延碛(今甘肃安西与新疆哈密之间的大戈壁),古称流沙河。这流沙河方圆800里,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遇到大风刮来,黄沙起浪,道路覆盖,成群结队的人也会迷失方向,茫茫无际的大沙漠,不知困死多少行人。在没有大风的情况下,行人一般都是以死人的白骨为西进的路标。西行的路太危险了,你还是多作考虑,勿轻自己的性命。”

玄奘回答说:“谢谢老丈指点。不过贫僧西行是在佛前发了誓的,不达目的,誓不回返。纵然死在半路,也不悔恨。”

老翁见玄奘态度坚决,知道劝阻已是无用,便指着他的坐骑——一匹又老又瘦的红马,对玄奘说:“如果你一定要西行,可乘我这匹老马。你不要小看它,它往返伊吾15次,知途健行,对你会有帮助的。”

玄奘感谢老翁真诚相助,遂与他换马,将自己的马匹赠给老翁。老翁走后,玄奘与石磐陀装束停当,立即起程,连夜赶路。三更时分,到达瓠卢河。

瓠卢河,水势湍急,深不可测。但只有3米多宽,岸旁恰有几棵梧桐树,石磐陀砍了些树木,搭成一座便桥,牵着马与师父安全过河。

过了河,玉门关的灯火依稀可见。玄奘与石磐陀躺在草地上休息,由于赶了50多里路,玄奘疲乏至极,躺下很快就睡着了。天上的星星暗淡下来,石磐陀却没有一丝睡意。他坐卧不宁,几次起身在草地上徘徊。临行前瓜州老翁的话使他忧心难眠。他想,玉门关外五烽,盘查严格,很难通过;其间只有烽火台附近才有水源,要取水就会被发现,假若不被抓获,也有渴死的危险。想到这里,石磐陀改变了主意,已有后悔之意。

临将拂晓,玄奘醒来,刚欲起身,石磐陀拔刀而起,眼露凶光,提着腰刀在玄奘面前犹豫徘徊。玄奘知他起了异心,也不惧怕,盘腿打坐,双手合十,眼睛直盯着他。相视很久,石磐陀下了几次狠心,但高高举起的腰刀却始终落不下来。他手软了,围着玄奘绕了两圈,突然把刀一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央告说:“师父,不是弟子起了歹意,实在是因为前面凶多吉少,风险太大了!只要有一处发现我们的行踪,我们的性命就完了。咱们还是回去吧!只求师父不要再往前走了,再走下去非送死不可!”

玄奘依旧镇定自若,盘膝跏趺,用平缓的语气说:“不受磨难,哪得真经?没有恒心,怎能成佛?你既然后悔了,现在返回瓜州还来得及,我绝不强留。”石磐陀道:“师父此去倘被捉住,供出我来,我家中还有妻儿老小怎么办?”玄奘道:“我可以起誓,假如不幸被捉,决不会供出你的姓名。你我师徒缘分已尽。我不怪你,你走吧!”石磐陀这才放心,拾起地上的刀,插入鞘中,然后向玄奘拜了三拜,策马返回瓜州。

石磐陀走后,天已大亮。玄奘骑着瓜州老翁赠送的老瘦红马,过了玉门关,向前行进80多里,远远望见一座烽火台,便是玉门关所辖五烽的第一烽,名叫白墩子。玄奘恐怕被守望的哨兵发现,隐伏在沙丘下,准备夜过烽火台。

夜幕降临,群星闪烁。玄奘小心翼翼地向烽火台跟前移动。至烽下,看到一池清水,他下了马,取出皮囊盛水。忽然一连串冷箭从头顶掠过,接着又是一箭射来,擦伤膝盖,伤势不重。玄奘拔出扎在裤腿上的箭杆扔掉,索性高喊:“我是大唐来的和尚,不要射我!”边喊边向烽火台靠近。

台上的哨兵开了门,点上灯笼,带他进去见校尉王祥。幸亏王祥是个信佛的人,问明情况后,对玄奘很尊敬。王祥考虑到西行路上艰难,表示愿意送玄奘到自己的老家敦煌去,在那里长住讲经。玄奘不肯答应,斩钉截铁地说:“我为了探求佛学真谛,才冒死出国。如果校尉不肯放我西行,我情愿领受刑罚,但绝不向东后退一步!”
 
玄奘西行的意志,感动了王祥。王祥留他住了一夜。第二天清晨,王祥让兵士牵出玄奘的马匹,归还于他,又送给他一些水和干粮,并亲自送玄奘到10里之外。王祥指着前方说道:“从这条路往西北,可以直达第四座烽火台。守台的校尉叫王伯陇,是我的本家,心地和善,你到那里说是我送你来的,他一定会帮助你。”听罢,玄奘洒泪辞别。

按照王祥的指点,玄奘绕过了第二烽(红柳园)和第三烽(大泉),到达第四烽(马莲井子)。赶了三天的路程,人困马乏,玄奘想取些水草暗中渡过第四烽,以免台上守兵留难。可是潜至烽下取水时,又被飞箭所阻。他知道已被发现,和上次一样,急忙大喊。守兵开门点灯,带他去和校尉王伯陇见面。他说明经过,受到王伯陇款待。第二天早上,王伯陇送他一大皮囊水和马料、干粮等,告诉他说:“第五座烽火台就在前面,名叫星星峡,守台校尉性情粗暴,恐有意外,但抄别条道路可绕过第五烽,直达野马泉,到那儿再取水吧。”

玄奘辞别王伯陇,向野马泉行进,由此进入800里沙碛的莫贺延碛。这莫贺延碛俗称流沙河,黄沙茫茫,一望无际。玄奘走了几天,迷失方向,找不到野马泉。困乏至极,下马歇息。取出皮囊刚准备喝水,不料一时失手,竟倒翻水袋,把一皮囊水倾覆在沙漠里。这是沙漠旅行无法补偿的损失,他懊丧极了。想回第四烽取水,便勒转马头,向东走了几里。心中又想到:“我当初立誓,若不到印度,决不向东后退一步。现在宁可西行而死,也决不东归而生。”于是,掉转方向,向西摸索前进。

800里戈壁沙漠,空旷寂静,渺无人烟,不知何处是个尽头。至于野马泉在什么方位,他弄不清楚。他只有一个目标:向西,向西,向西进发!只要还没有倒下。黑夜中的莫贺延碛,只有死人的白骨闪烁着磷光,好像天上的繁星。白天沙漠中的热风,裹挟黄沙,闷热难耐。走了4夜5天,玄奘滴水未沾。起初只是口干舌燥,喉咙疼痛,后来浑身燥热,呼吸困难,眼睛睁不开了,马也不能动弹了,人和马都昏昏沉沉倒卧在沙石上。

其实,经过4夜5天的向西挺进,距离沙漠中的绿洲——野马泉已经不远了,只是他没有发现而已。僵卧到半夜,昏死过去的玄奘又被一阵清风吹醒,马也能站立起来了。他振作精神,勉强走了一段路。这时他的坐骑,那匹瓜州老翁赠送的老瘦红马,忽然向另一方向跑去,像拼命一般,玄奘怎么都控制不住。跑了一段路,拐过一个沙丘,只见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中间是一汪清泉,这就是野马泉。玄奘高兴极了,跳下马来,人和马都喝了个痛快,这才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

那老瘦红马喝够了水,把头伸过去碰撞玄奘。玄奘立起身来,感激地抱住马头,脸面与马面紧紧贴在一起。他惊异这老马的灵性,也庆幸两条生命的复苏。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绿茵茵的野马泉,不知给过多少行人的生命。
玄奘在野马泉整整睡了一天。第二天盛水取草,继续西进。两天后终于走完了800里戈壁沙漠中的最后一段路程,到达伊吾国境,即今天新疆哈密县境。

玄奘抵达伊吾,算是出了唐朝国境,当晚投宿玉佛寺。寺中有三位中国僧人,没有想到在这里能遇见大唐取经的高僧。其中最老的一位,在该寺住了30余年,还不曾见到一位中原僧人来寺。当他听说来者是大唐取经的高僧,衣服都来不及穿整齐,赤着脚出来迎接。一见面像见到亲人一般,抱着玄奘痛哭起来。他哽咽地说:“哪里会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故乡的人啊!”老和尚很快吩咐人给玄奘打扫净室,安排玄奘在寺中云水堂居住。
 
玄奘到达伊吾的消息传开,玉佛寺忽然热闹起来。城中百姓和佛门弟子,听说大唐和尚西行求法,路经此地,都前来参礼。伊吾国王亲自来到寺中,恭请玄奘移驾王宫居住。这是玄奘西行以来第一次在境外受到隆重礼遇。
住进伊吾国王宫以后,玄奘几个月来的紧张心情得到了放松,身心一阵轻松。他回想起离开长安以来的边关之行,险象环生,犹如梦幻一般。凉州传讯,连夜逃离;烽火台下,响箭逼人;沙漠失水,险些渴死。现在总算走出了国境,迈出了艰难的一步,真有几分劫后余生之感。前几天还是单人独骑在大漠中熬煎,哪里会想到如今能躺在宫殿里静养。他不由得想起了馈赠良马的瓜州老翁,想起了撕扯公文的瓜州州吏李昌,想起了大义放行的烽火台校尉王祥和王伯陇。他们还好吗?这人世间毕竟有真情和道义存在,毕竟还有伟大与渺小之分,这些人的义举难道仅仅是处于对佛门的虔诚吗?难道他们的义举不同样也是一种修行磨炼吗?想到这里,玄奘顿时觉得,修行的路子原来十分宽广,经书之外的世界则更大更广,而旅途中的危难、疲劳又算得了什么呢?玄奘明白了,几个月来的边关历险和生死荣辱,实在是一次灵魂的净化。西行,不是简单的旅行,也不只是信仰信念的检验,而更重要更本质的是精神境界的升华与磨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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